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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七章 撿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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來到殿試的前一晚。

我幾乎不敢相信,原來鐘傑潼已經走了三個多月了。時間好像過了很久似的,卻又恍如昨日。

「晚上出來也不知道多加件衣服,你身邊的人太大意了。那個叫青棗的侍女,你太寵著她。」葵皇毅一邊向我走來,邊將他身上的披風解下讓給我。

「青棗年紀尚小,況且今天我讓她先去睡了,沒讓她知道我出來的,不怪她。」我攏好披風,站在城樓頂遠眺著貴陽花街的方向。整個貴陽城在入夜後都漸次暗下燈火,惟有花街是愈夜愈亮。

再等一會兒,只怕會更亮。

「守軍布防已經準備好,」葵皇毅抱著手臂,瞥了我一眼,「因為先前本就佯攻花街,這會兒反倒是不用多調動,不會引起對方的註意。」

「意外之喜。」

「不是預先想好的?」

「……我可沒這麽神。」真的。

葵皇毅哼了一聲,「我看亦是。」

餵。

「官印還給我,你先回去。」他看我搖頭,額角似乎隱隱有青筋冒出,「章澤蘭,你到這一步還懷疑我會不守承諾,不辦貴陽的黑幫?」

「我不是這樣的意思,」糟糕,我先前太過囂張,好像將葵皇毅惹毛了,「我只是想去看著事情完結而已。」

「……待會兒你想跟去?」

「……不行嗎?」

「當然不行,笨蛋嗎你,腦子凈當是裝飾品。你會舞刀還是弄槍了再來說這句話,免得到時候還要分兵來救你。」

「……抱歉。」我也明白那種打打殺殺的時候我絕對是拖後腿的存在,只是說說看而已,不過,「你會去?」

「這次是基於禦史臺的證據而出兵的,涉及的有京城守軍、刑部、貴陽府衙,我要去看著點,免得出了差錯。」

我接口道:「也免得被搶了功勞?」

「這個還用問嗎?」

「……我剛才問的可不是這個……」

他冷冷地盯著我,「那你是對我去現場是有甚麽疑問嗎?」

「先前去請那個殺手先生來殺你的時候,我說要出二萬兩銀,結果他說……」要不要將原話說出來?我想了想,還是老實地繼續說:「他說像葵大人這樣只會三腳貓功夫的文官,五千兩就夠了。他還說,要不就讓我陪他一個晚上也行。價錢這麽便宜……」所以,葵大人,為了你的安全著想,你是不是應該也考慮一下別去了?說起來,當著他的面說他只會三腳貓功夫,我感到很爽。

「果然是個笨蛋。一戶普通農民,每年的平均收入也只有二十餘兩,你的『便宜』是按甚麽標準來的?奢華至極。」他忽然挑起了一邊嘴角,露出一個極度惡質的笑容,「給五千兩,或是你的一個晚上,還聽不明白嗎?就是你的一個晚上值五千兩,你願意說自己很便宜,那我亦沒關系。」

「按這種算法,我的一晚上等於五千兩等於葵大人的人頭……葵大人,你真的不覺得自己很便宜?」

「整件事裏最讓我掉價的是你而已。黑市中一個七品禦史的人頭大概就開價一千兩左右。」

「……你是想說自己特別值錢?」

「我是想說那個殺手肯用你來換五千兩太過火了。」

餵。我聳拉了一下肩頭,「怎麽說也好,總算是讓我知道在這種時代裏女人比男人的優勢在哪了。」一晚上就能換來葵皇毅的人頭,我倒是莫名的覺得自己被擡價了。

「你去將自己賣進花街試試看,一晚上能過一千兩的我將項上人頭給你。」

好過分。

等等。我捂著額頭,為甚麽我要討論我的一個晚上值多少錢這種詭異的話題?無價,是無價才對。我擡眼望向葵皇毅,覺得他淺笑中的惡質程度上升了百分之八十。

「走了。」他轉身離去。

我向著他的背影屈身行禮,「是,請你小心,祝願你萬事順利。」

然後我就站在城樓上看著葵皇毅在城下翻身上馬,跟著大隊人馬出發。一盞茶的時間過後,花街的方向便燃起了洪洪的火光,火舌直沖天際,在黑夜中猙獰地張牙舞爪。喊殺聲,也隱約傳來。

無辜而死去的人,我想也會有。

我無法否認自己此刻手心發涼,逐擁緊了披風,閉上眼睛,深吸一口氣,再張開眼睛,註視著遠處火光大作的花街。

「小姐。」家丁王大力走了上來,「您要先回去嗎?」

「不。」

「我可以稟報一件事嗎?」

我將頭轉回來,「嗯,可以。」

他笑著說,「小姐,我想跟旻兒成婚。」

「……」

「小姐,這次我是問過她的意願的了!您別老是記著燕甜拒絕了我那回事!」

「……」我只是記著你一副對燕甜阿Q地癡心的樣子而已。

「小姐……」王大力摸摸後腦勺,嘻嘻嘻地笑道,「您看……」

「可以,哪有不準的道理?三十而立,你也該找一位妻子了。以後要好好地對人家,知道嗎?」

「是!」

「你們想甚麽時候成親?」

「我們這些無父無母的哪有這麽多規矩?吃個飯、一對紅燭就成事了。不過,鐘大爺才剛……所以我們打算等下年的春天再說,現在就是先稟了小姐,免得被人說章府的規矩不好,我們仆從私下來往。」

我笑了笑,「這是哪來的道理?守喪的是我而已,你們不必跟著。最近也辛苦你們了,該好好高興一下才是,我們章府也很久沒辦過喜事了。大力,你不介意的話就等府裏幫你辦這次婚宴。一生一世的事,要好好地操辦,也讓其他人沾點喜氣,放松一下。」

「小姐!是!這當然是好啊!當年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,父母家人都因為打仗而死光了,我那時又尚未懂事,如果不是老爺收留,我早就不知哪去了!可以在府裏辦當然是好。」

我輕拍王大力的肩頭,「你願意就好。旻兒還領著我房裏的針線差事,她如果來不及做嫁衣了,就讓她到外頭找繡娘接下府中的活,她先專心繡好嫁妝再說。請人的銀子亦由府中來出,讓她不必擔心。」

「是!謝謝小姐!」

我們又再多說了一陣子婚禮的事,王大力才退下。我再轉頭望向花街時,那邊的打鬥似乎已經停止了。

我楞了一下,低下頭,微微笑了起來。王大力是故意挑這個時候說要娶旻兒的,好讓我分散註意力,不必盯著那處帶血的火光。

手中的溫度,好像漸漸回來了。

我呼出一口氣,仰頭望向晚空,嗅了嗅從風中飄來的煙火味。我轉身回了樓裏的房間,沏著茶,安靜地等待著葵皇毅。

吱丫一聲,葵皇毅終於推門而入。

「歡迎回來。」

他走了過來坐在我對面,拿起放在他面前的茶杯,喝了一口,挑了挑眉。

「熟能生巧。」我笑了笑。因為有心進軍茶葉一項,我學習了不少關於茶的知識,沏出來的茶也有進步。

他瞥了我一眼,將杯中的茶喝盡。

我卻是看見他手腕間的血跡。我皺了皺眉,「葵大人?」

「沒事。」

我嘆一口氣,「你是想天亮時去玩血諫嗎?」我站起來要去找傷藥,葵皇毅給我指了指,我便在房間的一個櫃子裏找到傷藥。

葵皇毅坐了下來,揭開衣袖,右手前臂上有一道不算小的傷口,只被草草地包紮過。我瞪了他一眼。傷口被感染他就知道甚麽叫糟糕了。我去拿水將傷口洗幹凈,再往上灑了藥粉,最後才用繃帶重新綁好。哎……處理傷口的程序我想沒甚麽大問題,只是包紮出來的樣子……唔,不太美觀。

葵皇毅一句話都沒說,只是面無表情地盯住我。

「……抱歉。」我尷尬地笑了笑。

他撇開臉輕嘆一口氣,用完好的左手揉了揉額角,「針線你總會了吧?」

「……」

「不是讓你繡花,」他將額上的頭帶扯下,扔給我,「一點縫補而已。針線就在剛才那個櫃子的左邊。」

他對城樓倒是熟悉。我去拿了東西便坐在茶幾另一邊的椅子上,開始努力地補著頭帶上被撕開的一道口子。最後,我將補好的帶子還給他,「葵大人,我不是天女。」你不能苛求天衣無縫。

「你到底是怎麽長大的。」他瞄了一眼頭帶,再次面無表情地盯住我,揪著頭帶的末端將它從我的手中抽走。

「我沒學過,母親大人早逝,父親大人不逼著我學這些。家裏的事亦有人做,用不著學的。」

「……」他盯著頭帶猶豫了好一下,然後重重地嘆一口氣,「替我系。」他的右手剛包紮好,不方便用力。

我站起來繞到他的身後,撥起他的額發,將頭帶綁好。我轉回他的面前,再撥了撥他的額發,笑了。頭帶的口子開在一旁,用額發擋了一下其實不太瞧得見的。

「玩得很開心?」他灰色的眸子動亦不動地盯住我。

「沒有。」我摸摸鼻子,退開。

「你要熟能生巧的事還多的是。」

……我好像被嫌棄了……

「走吧,去吃早飯。」他將袖子扯了下來,站起身。

「早飯?」我跟著他走出去。

「都這個時辰了,你是想回家梳洗過、換件衣服頭飾再出來等我下朝嗎?要在殿試開始前入宮,五更前就得動身。」

「嗯,我知道了。還有,」我側頭望向他,「葵大人,你想嘲笑我是不事生產的大小姐可以直說的,不用語中帶刺。」

「不,已經夠了。我已經不想再說你蠢了。」

「……」是刺我也刺累了的意思?

他下了城樓,解開系在馬欄的馬,「生氣了?」

「沒有。但是我真的不用學那些,我看葵大人倒是要。」

「不嫁人了?」

「……不學亦嫁得出的。」我又想起了總是讚我學問好、沒嫌棄過我半句的鐘傑潼。

「走吧。」

「嗯。」我向王大力擺手讓他先回,便上了葵皇毅的馬,跟著他去了宮城附近。

簡單地在一個攤子用過早飯,再將官印還給葵皇毅,他就去了上朝。我等在了攤子裏,不停地吃著小吃,等著最後的結果。可要說緊張卻亦沒甚麽,那只是一場已經安排好的大戲上場而已。

我不是演員,甚至不是觀眾。

再等他回來時,已是中午。

「胡鬧。」他掃了一眼我桌上的大堆食物,輕斥了聲。

我將手中的燒餅都吃光了,這才問道:「順利嗎?」

「門下侍中劉至清、大理寺丞陳材忠,當場下了獄,連同其他名單上的官員,暫定抄斬三家共二百四十五口,還有其他亦判秋後處斬、流放、降職的人,相關的新科進士也全被黜落。當然,亦會有女眷被沒入官府為奴。」

「是嗎。」

「怎麽?沒像上次一樣要我將某個被沒為官奴的小姐救出來了?」他略帶譏諷地說。

「我又不認識她們。」葵皇毅說的是原本要成為官妓的前隆清縣知府小姐蕭貴。

「不想吃就別吃。」他皺著眉將我又要去拿肉包子的手拍下。

我照拿不誤,「有句諺語說,該吃的吃,該睡的睡,該做的事天打雷劈也得做。」我是在穿越前從網上的一段短片中看過這句話的,不知是怎麽回事,這句話我看過後就一直都忘不了。

「殺手、黑幫、官員全部人都拉下了,開心了?」

「誰說的?」我向他笑了笑,「葵大人,誰說報仇是一件愉快的事?」

黑幫和官員聯合企圖控制國試結果,利用殺手來除掉士子,前者通過賭局的賠率來得利,後者欲為自家子弟謀得官位,這件案子在經過三司會審後總算是定了下來,最終以超過三百條人命作結。亦是在此案後,國試制度再次改革,嚴行糊名制度,讓士子即使在外名聲有多大,最終都是看臨場的表現為準,考官評卷時不再知道考生的名字。

殿試因此案改期,最後也得以順利再次舉行,飛翔他們全部都順當地過了這一關,正式成為新科士子。

紅黎深最後在鬧了一場後也和百合在一起了,據說他直接將百合綁進新房……實際情形不得而知,等我收到他們結婚的請帖時一切已成定局。我有喪在身自然不便前往,即使飛翔他們都說無礙我亦沒有到場,只是送上一份禮,祝他們百年好合。矣……不過這樣一來,黃鳳珠就失戀了……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受刺激過度,他開始戴上了黎深送他的奇怪面具,連外人將他的名字改成「奇人」來嘲笑他,他也沒有反應,甚至在公文上也用「黃奇人」的名字來簽上。其實我倒是覺得這位與我接觸不多、但每次都極其友善的少年,大概只是不想因為自己的臉容而引起混亂,這才會戴上面具的。

當然,真實原因我依然是不得而知了。國試刺殺案後我就病倒,病到昏天地暗,沒辦法再理會外間的事,連鄭悠舜在實習期結束後被派往危險重重的茶州時,我都無法親自送行。

五月初鐘老夫人終於啟程扶著靈柩回黑州,我本來亦要跟去的,但亦因病而未能成行。章家的向外擴張事務都暫且擱置,父親留了在貴陽照顧我,將事務接了過去,好讓我專心養病。

如此,一個夏天便亦過去了。

等我再次站起來之時,已是秋季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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